破舊的小飛機裡只有三列座位，狹小的空間、年代感十足的內飾，和為數不多的乘客，讓這次的旅程又添了些神秘色彩。經過幾次顛簸，飛過無盡的森林，機艙外隱隱出現了一條灰白色的地平線，那是海天相接的地方，那是這次旅行的目的地——海達瓜依（Haida Gwaii），一個位於卑詩省最北端的孤立群島。
飛機降落在形似農場的空地上，乘機大廳很迷你，長得也頗像穀倉。朋友的母親開著皮卡來載我們前往一個叫Messet的小鎮，那是他們的家，也是海達原住民的聚居地之一。
北海灘（North Beach）
遠眺阿拉斯加的小村莊
前往海達瓜依的路上，就像是踏入了國家公園，兩邊都是郁郁蔥蔥的樹，路只有一條，相隔很久才能見幾座房子。大家都彼此認識，在遠處就會揮手打招呼，再熟識一些就會停下來聊天。這就是這個小島特有相處方式，因為距離的遙遠，人們反而更加珍惜相遇的時刻。
Masset Town
第一天的行程去是一個叫Tow hill，位於Naikoon Provincial Park內的原始森林。當道路變得崎嶇且泥濘，屁股再也無法固定在座位上時，目的地就到了。映入眼簾的是巨大如燈塔的杉樹林，每棵都足夠幾個成人環抱。樹枝上、泥土上、岩石上，幾乎每寸土地都覆蓋了一層毛絨絨的青苔。遠處的海浪聲和清脆的鳥鳴縈繞在林間，斑駁的陽光灑在古老的木製步道上，時空在此刻凝結，心也跟著慢了下來。
Old Massett
步道消失在半山腰，冒險之旅開始啟程。雙腳踩在柔軟的松針上，時不時會陷進去半隻腳，手需要抓著小灌木叢才能往上爬。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，我們抵達了山頂觀景台。在那裡可以看到整個北邊的海岸線，大片的樹林勾勒出半個心形。再往遠看一些，海霧裡藏著一連串的深色曲線，朋友說，那就是阿拉斯加。海達島上的人們，隔海相望了數千年，有多少神話故事都源於此。
墓碑與海玻璃
第二天很早我們便準備去撿海玻璃，這是海島特有的娛樂活動。漂洋過海的玻璃垃圾，在經過時間與海浪的打磨後成了島民們喜歡的裝飾品。島民們會細心地把海玻璃收集起來，再裝在瓶子裡或是製作成風鈴懸掛在屋檐下。
海達瓜依博物館（Haida Gwaii Museum）
當日，朋友的媽媽跟著我們一起出門。她是島上出生的白人，嫁給了海達族的男人，也就是朋友的爸爸。海達族屬於母系氏族，女性在族內的地位相對較高。不同氏族以動物命名，常見的有渡鴉、鷹、熊和鯨魚等等，這些動物便是海達圖騰柱上最常見的元素。在海達文化裡，人和動物之間沒有固定的界限，能夠互相轉化，互相守護。這也是許多以泛靈論為主要信仰的族群中，最重要的價值觀，崇敬自然，萬物有靈。
把海玻璃裝了滿滿一口袋，還撿到了稀有的藍色海玻璃，心滿意足的上岸後，我才發現岸邊是一大片墓地。或許是陽光太燦爛，面朝大海的墓碑，絲毫沒有令人感到陰冷，反而是有種莫名的安心。在墓地的最前方樹立著一個巨大的木頭十字架，有十來米高，長長的影子映射在墓地上，彷彿守護著這一整片土地。朋友媽媽告訴我，她很喜歡這個地方，這是海達族世代的墓地，他們的家人都葬在這塊土地下。
走進墓地，朋友媽媽指著不同的墓碑告訴我，這是他們家族的哪位親人，有著什麼樣的性格與故事。墓碑上刻著不同的名字和生死時辰，講述著這個民族的興衰發展。
在這一刻，忽然覺得死亡並不可怕，這只是生命循環的一部分而已。
Old Masset
海岸線自駕：鯨魚骨架與圖騰柱
Messet只是海達瓜依眾多島嶼之中的一個小鎮，當日我們從鎮上出發，沿著海岸線由北向南，一路向下。目的地有許多個，像是珍珠一樣散落在海岸線各處。
我們先去了一個小小的珠寶工作室，可惜遇上了休息日。剛開始，我還納悶明明是工作日為什麼不開門。後來才知道，島上的商店不像城市中，一週5天都開門，什麼時候開門，開多久，全憑心意。略帶失望走出了珠寶工作室，正在路邊踱步，忽然瞥見左前門的樹叢間一具龐大的鯨魚骨架，驚得嘴巴都合不攏。
Tow Hill裡的杉樹林
在某人家的前院裡，有一具幾近完整的鯨魚骨架。我難以置信的打量著整副骸骨，從頭骨到中間的肋骨、脊柱，全部完整的在我面前。在來海達之後，我就聽過北美原住民關於捕鯨的故事。阿拉斯加一些村子的人會把鯨魚骨架藏在特定的地方，用來感謝鯨魚的饋贈和自然的庇佑，這些地方被稱為「鯨魚墓地」。從來沒有想過，竟然能在這裡看見類似的景象，甚至還是在別人的院子裡。再次不忍讚嘆海達的奇妙，這裡還有大量未知的文化亟待探索。
海岸邊的一大片墓地
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鯨魚骨架，下一站便是我認為整個海達最美的建築——海達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（Haida Gwaii Heritage Center）。這個外觀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建築位於一處海灣，對面是一座迷你小島。剛踏進大廳，我們就被眼前的風景震撼住：大廳正中間是一尊古樸又巨大的木雕；從屋頂到地面都是玻璃，如藍寶石般閃耀的大海赫然出現在畫面中，依稀還能看到室外草地上斑駁的圖騰柱，神聖又寧靜，瞬間感受到靈性的力量。
瑪瑙海灘（Agate Beach）
整個建築分成兩個不同的展區，左邊完整的展示了圖騰柱、獨木舟雕刻和繪製的過程，幾十米長的柱子平放在房間中，有些已經完成，有些正在製作，可以想像在過去的幾百年裡，海達人製作了多少根這樣的柱子，又跨過了多少片海域；右邊的展區更像博物館，以海達創世神話為線索。從女性圖騰面具、樹雕開始，一點點在歷史長河中，走向更具象徵意義的圖騰柱、傳統服飾和儀式慶典。朋友從小在海達長大，看完展覽之後，他分享道：「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和認識自己的文化。」
Tow Hill
這個中心所陳列的，只是海達璀璨的島嶼文明中的驚鴻一瞥，更重要的是，這裡有生活著的族人，正在發生的故事。
離開海達的前一天，我們住進了海邊的小木屋，屋子的正後方就是通往太平洋的沙灘。天漸漸黑了下來，只剩下朦朧的月光和湧動的潮汐。
我坐在欄杆上，閉著眼睛聽海浪和風的聲音，聲音裡有著遙遠的呼喚，未知的文明，以及此刻的永恆 。
